绣球刺

主要更在Ao3
Ao3:Aciii
什么都写
产率低下,偶尔更新。
🥺期待大家多多留评

© 绣球刺
Powered by LOFTER

真凛·深海之光 全文

文/辞


这其实只不过是关于两个胆小鬼认识彼此的故事。

 

“我曾经沐浴在那道光中。它无声地在我心中不断放大。或许谁也不会相信,在许多年前,我曾被那光照耀着。”※

——辻村深月《冰冻鲸鱼》

 

※译/桑多

 

 

 

其实凛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天色已经很晚了,他正在开车,副驾上坐着的是醉醺醺却安静浅眠着的真琴。似乎是有些不自觉地,凛朝副驾上睨了一眼,稍显不屑地轻轻啧了声,不过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怠慢,流利地伸过来替这位睡着了的人往上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套。


“你这家伙今天也喝太多了吧,只要是……”他叨叨着收回了手,话头有意识地停了停,剩下的那半句刚要溜出嘴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他其实想说的是——


“只要是遇到关于那家伙的事就变得这么拼命还真是老样子啊……”


“那家伙”,其实指的就是遥。

 

要怎么说呢,凛其实知道的,即使那半句话方才真的说出来也没多大关系,反正真琴现下醉着也听不见。然而退一步来说,就算真琴真的听见了也没事,反正他也只是会摸着后脑勺,然后露出一副看似不好意思,实则却是毫不避讳的笑脸承认而已。


那种场面,凛只用手指头来想都能想到是什么样子。这也实在是因为从小到大他已经看过真琴太多次那样的笑脸了。


在自己印象中,真琴真的很少有不笑的时候,哪怕是那时候在高中,在那段自己自以为是地跟遥他们划清界限竞争的日子里,偶尔彼此遇见,真琴都还是会对着“敌对”的自己微笑。哪怕自己当时不怎么搭理他,哪怕自己当着遥的面贬低了他的游泳……真琴都像是毫不不介意似的,再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还是会笑着打起招呼。


所以说,“果然我最不爽的就是你这一点啊……”凛皱着眉嘟囔着,有些不快地抬起手,略微粗鲁地蹭了蹭鼻子。


其实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不高兴。其实曾经自己也有在闲下来的时候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都以毫无结果而告终。后来大了些,他就想或许是因为真琴这种笑法太过流于表面了也不一定,一点真正的真诚也感觉不到的笑容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感到不快的吧?更何况是自己这种喜欢钻牛角尖的人。


凛想着,自嘲似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打开了车里的音乐播放机,随意塞了张碟进CD机里。片刻之后,音响里吱吱呀呀传出来的却不是他平时听的R&B或者Trip-hop之流,而是一首虽说有些老,但挺容易分辨出风格的日式流行乐。


凛听了一会儿,听出那首歌是松田圣子的《青い珊瑚礁》——这似乎是上个世纪,凛的母亲她们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歌。


其实,类似于《青い珊瑚礁》这种类型的歌,凛接触的很少。之所以能知道这个歌的名字是因为他的母亲一直很喜欢,而且每次凛带她出门她都会要求放这首歌,所以在凛那一大堆风格统一的CD里才会混入这么一张“特例”。


凛记得以前还比较小的时候,父亲每次出海不在家,他都能听见母亲边整理家务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首歌,只有偶尔江要求换成很可爱的比如《红蜻蜓》之类的童谣的时候,她才会换掉。久而久之,凛多多少少地也跟着会唱了些,也了解了些。


不过,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似乎就没怎么听过了,至少凛是没有听见母亲再放过。后来,一家人在澳大利亚的时候,凛觉得母亲似乎变得跟在日本的时候有点不一样——他觉得那个时候的母亲很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女强人,除了上班就是出差,并没有多少时间在家里做饭或者照顾自己和江,而听歌或者一家人出去玩这之类的休闲活动自然也变得十分奢侈起来。


后来,直到凛真正变得的在各种意义上都能独当一面的时候,母亲才似乎变回了之前那个能露出轻松笑颜的人。


而那首《青い珊瑚礁》再次在每个放晴的午后重新响起来也就差不多是在那段时间。那个时候凛刚满22岁,距离他父亲去世正好十二年。虽说时间跨度长了些,但凛却对这件事一直都印象很深刻。


因为他大概能理解,那首《青い珊瑚礁》对于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也明白,母亲虽然再次放起了这首歌却不代表她放下了什么。与其说是放下了什么,倒不如说她其实什么都未曾想要放下过。她只不过是花了快十年的时间才很好地做到了让凛的父亲永远活在自己的记忆里。


然而其实关于十多年前的那件事,凛也一直没有想通过——当年父亲出海的船出事的地点离岸边不过三公里。


三公里。


那是那个时候的他们每天能轻松游下来的的距离,而父亲又是岩鸢县里游泳游得最好的人。可是没有任何理由的,那天父亲就是没能回来。


那时候的场景凛都还记得很清楚——


那天傍晚他刚从游泳馆回来不久,冲完了澡的他正在给江扎头发,刚刚扎完一个小辫子,就接到了父亲遇难的消息。凛的第一反应不是哭,而是去看母亲的脸——他发现母亲的脸一下子从红润变成了土灰色,眼睛里的光瞬间没了踪迹,整个人就像忽然老了几十岁一样。他很害怕,他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母亲。


这时,怀里的江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一开口声音里就带着浓浓的哭腔,她泪眼汪汪地抓着凛问“哥哥,爸爸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后,凛才真正反应过来——那个能被他称为“父亲”的人是真的不在了。那个教他游泳背着他和江去参加祭典的可靠又亲切的父亲已经永远不会回来了。对于凛来说,父亲的时间永远停在了前一晚给母亲给自己还有江的那个晚安吻上。


凛回过神的下一秒,终于被席卷而来的痛苦与悲伤击垮,抱着妹妹嚎啕大哭起来。

……

 

回忆起了些并不是很开心的过去,凛有些懊恼地把车停在了路边,准确的说其实是在桥边。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抽支烟,然后吸一口满满的新鲜空气,打断下这段并算不上什么好的回忆。顺便地一说,他这会儿其实不怎么想看到真琴的脸,至少现在的脸他不想看。


凛下了车,并没有走很远,只是在车后方不到四步远的地方抽起了烟。他一只手搁在被海风刮得冰凉的公路栏杆上,一只手夹着烟,猛抽了一口烟之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一瞬间,鼻腔里塞满了海风特有的腥味以及烟草味。两种味道夹杂在一起让凛感到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放松感。


就这样缓了会儿,凛满足地掐了烟头。图方便似的,他就倒退了几步,然后直接转身趴在副驾驶这边的车门上,伸手把烟蒂抛进了车内的烟灰盒里。烟蒂划出来的轨迹弧度堪称完美。


丢完烟蒂凛顺势抬头望了望眼前的真琴,发现他还在睡,而车里播放着的CD也一直没有停。《青い珊瑚礁》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松田圣子清亮的声音穿过车内窄小的空间,穿过真琴微醺的呼吸,穿过夜凉如水的空气,一字一句蹦进凛的耳朵里——


“……

涙がこぼれるの

(我的眼泪可在簌簌地流)

やさしい目をして見ないで

(才不想看你温柔的眼神)

うつむき加減のLittle Rose

(就像个小蔷薇般低垂脑袋)

花びらふれてほしいの

(想触及那朵朵花瓣)

渚は恋のモスグリーン

(岸边满是象征爱的苔绿色)

二人っきりで流されてもいいの

(我们两人的脸颊渐渐地靠在一起)

あなたが好き

(因为我喜欢你)

……”


这首歌还真是可爱啊,难怪母亲听了那么多年还是很喜欢。凛这样想着。


然后鬼使神差似的,凛偏过头,对着真琴那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嘴唇上吻了下去——那是比羽毛还要轻的一个吻,持续时间也最多只有一秒。


嘴唇碰上的那一瞬间凛似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眨眼间的功夫,他已经捂住自己的嘴慌张地跳开好几米远。一张脸红得能掐出血来。


车里传出来的歌声并没有因此停下,松田圣子还在一个劲地不断地唱着——


“……

素肌にキラキラ珊瑚礁

(珊瑚礁将我们的肌肤映照地斑斑驳驳)

二人っきりで流されてもいいの

(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也好)

あなたが好き

(因为我喜欢你)

あ~私の恋は南の风に乗って走るわ

(啊 我的爱已随那南风远去)

あ~青い风切って走れあの岛へ

(啊 都到了那熏风吹拂的珊瑚礁)

……”


凛小心翼翼地朝车窗内望了一眼,发现真琴并没有因为这些动静醒过来——他终于松了口气,转身趴回了凉凉的公路栏杆上。

 

“居然亲下去了。我是变态吗?”

“不对,为什么不能亲?都是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可是就是因为都是男人才会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啊……”

“在国外的话,打招呼经常这样的吧?”

“但是在日本是没人这样打招呼的吧?”

……


他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最终却还是没能想出个为什么自己会抽了风一样地亲上去的理由。这种抓不到一点头绪的感觉让凛觉得很烦躁透了。


他有些气馁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把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了栏杆上。风迎面吹过来,凉飕飕的却没有让自己感到有多舒服,头发倒是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凛有些懊恼地扒拉了几下自己的头发,再次拿出了烟。


在他抽完第三根正要点第四根的时候,真琴醒了。

 

 

 

 

 

真琴其实睡得并不安稳——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他一醒过来就觉得头疼得像要裂开似的,再加上睡着的时候又一直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蜷着,难免醒过来的时候会觉得腿麻得受不了——他着实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状态。


真琴艰难地揉了把脸,想起了自己这会儿是在凛的车上。四下望了望,在发现凛不在车里后真琴有些局促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接着叹了一口气歉疚地自言自语道:“这次还真是给别人添了不少麻烦呢……”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门下了车。


一下车他就看见那个一头红发,就算在夜色里都异常显眼的人在摆弄着打火机准备点烟。他再次叹了口气,稳着步子走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他走路的声音够轻,也或许是因为凛在想什么想得太投入。总之因为某些原因凛并没有觉察到真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怎么说呢,其实真琴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拿走凛手里的烟,他只是单纯地想过来打个招呼。然而在听到凛轻微的咳嗽声后,真琴颇为无奈地皱了皱眉改变了主意——他伸手拿走了凛还没来得及点燃的烟,同时还念叨了句并没有多大实际意义的劝诫:“凛,抽太多会对身体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哦。”


声音大小仿若耳语,要不是凛被吓到后猛地转过了头,他都以为凛听不到他说什么了。


真琴细想想其实凛也没好好听到过几回自己说的话。他抿了抿嘴,心下感叹在这一点上跟遥还真是很像……


看着显然被吓到了的凛狠狠翻了自己几记白眼的样子,真琴不好意思地笑着道起了歉,一如既往的礼貌又得体。


“凛,刚刚真是抱歉,突然冒出来真是不好意思呢……”真琴说着,走到凛的左边,双手抓住了护栏。并没有看他。


一旁的凛斜了他一眼,依旧还是平日里那不客气的口气:“还真是没礼貌啊。你平时道歉都不用看着别人的吗?”


意料之外的,真琴并没有转过头来。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眯着眼笑了笑,而凛咂了一下嘴之后也不再出声。


现如今是夏末,彻夜嘶鸣的蝉几乎已经觅不着踪影,燥热亦是不复。夜风携带着海风迎面而来,碰上皮肤倒让人感到有些出人意料的冰凉感。凛不禁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抱起了自己的双臂,相互蹭了蹭。


真琴被这番略微显眼的动作引过目光——他注意到凛上身只穿了一件袖子卷至手肘的白色衬衣,领口的扣子一如既往的豪放的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那挺好看的锁骨就那样随着凛摩擦手臂的动作时不时的暴露在了空气里。


真琴整个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眼里似乎又冒出了些许醉意。他揉了揉额角,忍不住在心里三度叹了气,接着动作流利又熟练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凛身上。


被“突袭”的凛怔了怔,有些不可思议的转过脸来看他。


真琴不在意地伸手越过凛的肩头,帮忙紧了紧这件有些大过头的灰色外套,眯着眼笑道:“虽然大了点而且还有酒味……嘛,不过总比感冒了好……”


这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凛倾诉。


凛听了,略微不耐地挥开了他的手,敷衍地道了句谢,撇开脸再次趴回了护栏上,连一个白眼都懒得再翻。


“果然今天老是在做些惹人恼火的事啊……”真琴暗暗这样想着,然后轻笑着收回了悬在半空里的刚刚被挥开的手。他暗暗地摩擦了一下食指跟拇指,感受到了夜色中黏腻的丝丝潮意。夜风再次携着海风轻拂过来,真琴淡淡地翘了翘嘴角,心想今年的夏末似乎比往年来得都要更凉一些。想着,他半个身子便往前一倾,架着双手撑在了护栏上。


“凛。”真琴突入的声音里带着些跟平日里相差不多的笑意,还有些不甚明显的醉意。


“啊?”凛并没有回头。


“今天很抱歉,麻烦你了……”


“啊……”


“……唔……对了!之前喝得有点多,都没听见后来怜和渚说的具体的事的细节呢……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是可以拜托凛告诉我一些大致的内容吗?”真琴的声音里难得的有些焦虑,他转过脸来,看着凛八风不动安安静静的反常样子心里怎么说都觉得有点挫败与歉意。


大概就这样僵持着过了挺久的一段时间,久到真琴都怀疑凛是不是趴在护栏上睡着了,凛终于出声了,声音却不似平日里的张扬狂妄抑或是别扭,反倒有些喑哑低沉,他说——


“……其实也没什么,就说了说遥要出国进修的事。我想在我到饭馆之前你应该已经听他们俩说过了。”说着凛瞟了真琴一眼,补充到:“其实怜告诉我的时候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你居然不是第一个知道遥要去国外进修的人……”


真琴听了并没有辩驳什么,他只是用手指尖蹭了蹭自己的脸,继而淡淡一笑。


其实怎么说呢,对于很晚才知道遥要出国进修这件事,他自己倒是没有觉得有多“不可思议”过。


他跟遥的大学并不是同一所,学校所在的地方也不一样。遥去了东京,而他却去了京都。他曾经在闲下来的时候算过,京都和东京,这两地之间的物理距离约莫是350.77公里。虽说算不得多长,但是却也绝不短。所以,他跟遥能见面的机会基本上只有在每年学校放长假可以回家的时候。真琴记得似乎是一年三次吧。到了后来,遥似乎在东京跟父母住回了一起,继而回岩鸢的次数就愈发的少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他跟渚怜两人都还很不适应,而随着时间的向前,大家也就都慢慢习惯了,也接受了。


真琴从那个时候起就觉得,其实物理距离跟时间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就潜移默化掉了很多东西。虽然挺不甘心,却也无能无力。他想着轻笑了笑,带着些妥协的意思。


一旁的凛瞥了真琴一眼,真琴像是察觉到了这目光似的侧过了脸来。他看见凛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等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等到。


“凛?”真琴试探着。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凛像没听到似的,直接从护栏上撑起来扯下身上带着酒气的灰外套丢还给了真琴,还顺道补充了一句:“走吧,醉鬼。”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径自上了车。真琴再次叹了口气,随意地套上衣服默默地跟了上去。

 

 

 

 

凛回到车上的时候那首《青い珊瑚礁》还在放着,刚好唱到了“私の恋は南の風に乗って走るわ,あ~青い风切って走れあの岛へ”这里。凛愣了一下,终究还是在真琴坐进车里之前把歌关掉了。


现在只要一听到这首歌凛就会想起之前那个乱七八糟的吻。他抬手用指节蹭了蹭自己的嘴唇,总觉得那里似乎还有些淡到让人难以觉察的酒气残余,盘桓不去。他懊恼地揉了把头发,心想果然每次跟真琴在一起就总是有一大堆的麻烦事,而且这一点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没变过。


凛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大家一起去山上的小树林里探险的事。那次他跟遥走在渚跟真琴的前面开着道,渚则是在忙着编各种鬼故事来吓真琴,而真琴也确实被吓得不轻。凛直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那被真琴掐得红肿了的小臂,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这一路上掐了多少下才会肿成那样。


再还有就是后来看见遥溺水的那件事。想到这里,凛用眼角余光下意识地看了看身旁正在鼓捣安全带的真琴。其实从他们三个人任何一个的角度出发,都是不甚愿意提起这件事的。对于当时尚且年幼的他们来说,那场溺水事故几乎是一场巨大的梦魇。


凛从那件事就可以知道遥在真琴心里有多重要多不可或缺。他从没见过真琴哭成那样过,即使这么多年过去,那仍然是他所见过的唯一一次那么失态的橘真琴。


“凛?”忽然入耳的是真琴带着些疑惑的声音,这声音将在回忆里神游的凛拉回了现实里。


“啊,什么事?”凛答道,声音里明显有不自然甚至是慌乱。


“没什么啦,我看你一直在发呆……”


“……我没事……安全带系好了就走吧。”凛正了正身子,撇开脸躲掉了真琴担心的视线。


一路上两个人几乎都没什么交流,偶尔真琴主动来搭话,凛也只是敷衍应付着。反复几次之后,真琴也就不再做声。气氛逐渐变得奇怪而尴尬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凛已经快要受不了这种气氛而整个人要乱掉了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真琴家前面的那条极具代表性的长长的石阶。


停稳后,真琴向他好好道完谢才下了车。凛看着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阶梯口,有些担心:“真琴你行不行啊?好好看路别摔了。”真琴听后转过头笑了笑,一个“好”字才做了个口型,还没发声就被脚下看漏掉的石阶绊倒了。


凛觉得又好笑又无奈,终究是没忍住下了车,走到真琴身边把他搀住了,“大半夜你演什么搞笑剧啊?”真琴略吃力地站起来,轻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一副认栽的表情看着他:“真是的……明知道我喝醉了还这样说真是无情啊!”


凛摇摇头,笑意不减。他一把架住真琴,头也不抬地说:“我送你到家了再走吧。”真琴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并肩在石阶上走着,话虽还是不多,但气氛却已不再尴尬。夜色静谧,几乎能听得到树叶草丛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的声音,也能听到石阶两侧的花草丛里偶尔传出的时强时弱的夏末虫鸣,还有踩踏石阶的脚步声、衣物摩擦的沙沙声甚至是呼吸声心跳声都能听得很清楚。被月光拉长的身影投射在两人身后走过的层层石阶上,整个画面微妙而和谐。


凛边走边想,觉得其实偶尔这样相处一下也不错。他时不时地侧过头去看看真琴,心下叨咕着这人果然还是拧着眉不嬉皮笑脸的样子比较真实比较可爱,平时那个整日垂着眉眼笑眯眯的橘真琴简直让他觉得虚伪得使人腻烦。凛想着咂了咂嘴,扯了一把真琴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在面前的这个路口往右拐了弯。他记得似乎转过这个路口就是真琴家门前的小台阶了。


“凛?”


凛还没来得及看清转过路口之后的路,一个让他熟到耳朵生茧的声音便从真琴家门口那处传了过来。他猛地抬头确认,发现那站在最上一级石阶上挡住了真琴家大半个门的人果然就是遥。凛眯着眼逆光粗略地看了看,发现遥手里还拿了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他这才意识到遥似乎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了。


“遥?!”还没来得及等他回话,那个几近挂了大半个人在他身上的真琴就带着满脸惊讶的神色抬起头打起了招呼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抱歉我回来晚了……对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说着,真琴的脸上再次恢复成了平日里那温柔有礼的笑脸,变换速度快得让人应接不暇。凛甚至都不敢确定,自己不久前刚刚见到的那懊恼地拧着眉的表情究竟是不是真的出现过。


“……今天中午到的,”遥饶有趣味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开口,“下午跑到海边去写了生,要回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钥匙,所以我过来想找阿姨拿下备份的。不过,你们家好像没人。”遥说着往下走了几步,却并没有要过来帮忙扶一把真琴的意思,“所以我想还是在这里等阿姨回来好了。”


真琴听了,收回了搭在凛肩上的胳膊,晕晕乎乎地低着头开始在背包里翻找起了什么,他一边翻一边念叨着:“……幸好今天凛送我回来了……不然遥你就只能在院子里睡一晚上了……今天除了我之外,家里人都不会回来的。爸妈去外面旅游了,莲跟兰是念的寄宿学校哦。所以说……啊,找到了!”


凛揉着被压疼了的脖子循声抬头望了过去,看见真琴不太稳当地向上迈了两阶台阶,然后把一串着小岩鸢挂饰的钥匙放进了遥手里。凛不用想都知道真琴这会儿一定又笑出了一脸褶子。于此,他心里不禁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


“我说遥,开了门记得把钥匙再放过来。到时候要是连备用钥匙都掉了的话,我看你就真的只能爬窗户了。要不你自己画一扇开任意门算了,怎么样?画家先生。”凛挽了挽袖子,一脸幸灾乐祸地调侃着。语气里有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焦躁。


遥接过真琴手里的钥匙,面无表情地侧过身子白了他一眼:“这么久没见,凛你原来特地去报了冷笑话培训班啊……岩鸢高中给任职老师的空闲时间还真是多到让我羡慕呢。”说罢还真的做出了一副十分欣羡的表情,只不过看上去欠扁了点就是了。


“七濑遥!”凛跳脚。


“我说……你们俩还真是每次一见面都要吵一吵呢……”真琴习惯了似的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往上走了几步来到了金鱼墓面前蹲下,闭眼合了合掌。遥面瘫着一张脸朝凛做了个V的手势,转身也跟了过去。凛被这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小动作给弄懵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气冲冲地叫嚣着追了上去:“七濑遥你今天是想跟我打架吗?!”


祭拜完金鱼墓的真琴闻声有些无奈地站起来正想要拦拦这两人,哪知他刚直起身子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觉得眼前一糊,脚下像怎么都站不稳似的,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


刚刚跳上石阶准备找遥算账的凛见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飞快地伸手去拉他。不过较遥而言还是慢了点——他伸出手的时候真琴已经被遥扶住了。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遥被真琴满身的酒味熏得皱了皱眉。


“额,其实也没多少,就两瓶的样子……而且我没有觉得醉啦,只是忽然有点晕而已。”真琴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答道,神色间有点像偷吃了妈妈特地留给姐姐的布丁而被姐姐抓了现行的小孩子。


凛默默地收回手插进裤袋里,不知道为何心里感到了一阵不快的异样。


“需要送你进去吗?”这是遥的声音,凛能听得出那平淡声线之下担忧与关心的意味。他偏过头去看了看真琴,只见真琴摇了摇头,笑意满满地回答:“不用啦。倒是另外的,遥跟凛要进来坐坐吗?有我特地从京都带回来的京果子吃哦,兰跟莲他们都……”


“不用了。”凛吸了一口气,在真琴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打断了他。真琴整个人一滞,笑容里看得出有明显的尴尬。一旁的遥没做声,只是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气氛再次变得暧昧而奇怪起来。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凛象征性地鞠了个躬,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下了石阶,全然不顾身后注视的视线有多强烈。转过街角,凛加了速向前快步走着,直到彻底离开了长石阶才停了下来。他轻喘着气,倚着墙坐在了马路边,怎么看都是一副狼狈到不行的样子。习惯性地,凛摸了摸上衣口袋想拿根烟来抽抽,好缓缓神。掏了半天未果后他才想起来——最后一根烟刚刚在路边已经被真琴没收掉了。


“啊啊,真是烦死了!”凛不禁气馁。他粗鲁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完全搞不明白自己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自从跟渚怜两人在饭馆分开之后,所有事情就都开始变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亲吻、莫名其妙的尴尬、莫名其妙的争吵、莫名其妙的不爽以及莫名其妙的生气。而最末莫名其妙是自己。


“凛。”


凛正在跟自己呕着气,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后他愣了一下,随即便抬起了脸,发现这声音果然不是错觉,“遥?”


“是我。”遥低头看了凛一眼,然后他伸手拨开了眼前那一小丛刚刚勾住了他头发的泛黄了的爬山虎。


“你怎么来了?”凛诧异地顺着月光朝遥望过去,终于看清楚了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其实是个灰色,而不是之前在真琴家门口误认的暗黄色。


“好像知道了点什么,所以想跟出来确定看看是不是那么回事。”


“哈?”凛挑了下眉,并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好笑道:“尾随可是犯罪的啊。”


“我说……”遥抓着那瓶喝了一半的水蹲在了凛面前,并没有搭理他那一堆完全没什么效果的冷笑话。


“说什么?”


“……凛你,喜欢真琴是吧。”遥用的是陈述句的语气而非疑问句。


凛听了怔了好一会儿才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的跳了起来,他慌慌张张地大声否定:“啊?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会喜欢啊?!画画画得脑子坏掉了吗?!”


遥也不急着反驳,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一双波澜不惊的定定地看着凛那相比之下过于慌乱的眼睛,没说话。凛被盯心里有些发毛,正准备张张嘴准备再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遥就已经转了身准备回去了。他转了转那把备用钥匙上串着的小岩鸢背对着凛说:“不喜欢那你吃什么醋?”语毕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连辩驳的机会也没给凛留一个。


凛气急,飞快地冲了上去拽住了遥:“你、你给我说清楚,谁……谁吃……吃什么……醋了?”神色间认真又慌张,舌头还打了结似的半天才捋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那两个字声音还小的几乎听不见。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也是一脸的认真:“那你刚刚为什么别扭,还特意给真琴难堪?”


“只有小学生才会做那种没营养的事吧?!”


“在这方面难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大学毕业的水平吗?”遥挑了挑眉,半分戏谑半分认真,“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你的情商之类的东西是不是在洗澡的时候一起被水冲掉了……”


“七濑遥!”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要回去了。”遥撇过脸挥开了凛拽着自己的手,径自往回走了去,嘴里还不住地叨念了几句:“……我拜托你稍微有点自觉吧……”


凛闻声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没有再去拽他,反倒是收了手揣回了上衣口袋里。他静静地在那里杵了会儿,深吸了口气后转身离开了。


 他想:“认真考虑遥说的这番话的自己,才真正是病得不轻了吧。”

 

 

 

 

凛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为了不吵醒早就已经睡着了的妹妹跟母亲,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特别的小心。他轻手轻脚地好不容易洗漱完准备要回房睡觉,走到房门前正要进去的时候却影影约约听见了一阵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哭泣声。他屏了屏气,认真听了一会儿才发现那闷闷的哭声来自对面江的房间。凛一下紧张了起来,之前如潮的倦意瞬间褪去了一大半。


“江!”凛有些慌张地敲着对面的房门,叫喊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怕惊醒了房间就在并不远的走廊另一头的熟睡的母亲。


“江你在吗?出什么事了?快开门让我进去!”


作为一个从各种方面来说都十分合格的妹控,凛就这样保持着这个语速跟语调,足足叫了五分钟的门,一秒也没停过。就在他考虑着要不要干脆就采取暴力把门撞开的时候,江终于来给他开了门——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狸猫样的连体睡衣,胡乱地披散着头发,拿着她那双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极其不满地瞪着凛,也是压着声音抱怨到:“哥,你大半夜不睡跑到我这里发什么神经……”浓重的鼻音与哭腔怎么遮都遮不住。


“出什么事了?有谁欺负你了?”凛紧张兮兮地握住江的肩膀,好好地检查了一圈,发现并没有疑似被欺负的痕迹才稍微放宽心放了手。江咬着下唇摇摇头,做了个“嘘”的动作,扯了扯凛的衣角示意他进去再说。

 

……

凛盘腿坐在地上,听完江带着哽咽的一番叙述,他满脸黑线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才结结巴巴地说:“额,所以说……江你是……又被甩,额不,又失恋了……所以一个人正在伤心是吗?”


“你刚刚说的是被甩!我听见了!”江生气地拿起哭湿了一半的枕头朝凛砸过去,“而且什么叫又啊?!”凛斜了斜身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丢过来的“暗器”,他摇摇头,比划着三根手指头在江面前扬了扬说:“这是你今年第三次失恋了。”


江看着那个“三”字的手势呆了一下,随即豌豆大小的眼泪便再次随着她的呜咽声一串接一串地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凛被江的这反应吓了一跳,他慌慌张张地凑过去掏出面巾纸,手忙脚乱地给她擦起了眼泪,嘴里还一个劲地赔着不是。


“我……我又不是故意想失恋的嘛……”江一边撕着面巾纸,一边向凛哭诉着。


“是是……”凛不断点头应和。


“喜……喜欢看肌肉难道是我的错吗?”


“不不不,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自己没有肌肉所以自卑……”


“虽然,虽然可能最近我吃得有点多还长胖了点,但是只要我再瘦回来不就好了吗?”


“嗯,女孩子吃多点是好事……”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还是总是失恋啊?!”江转过脸望着他,一脸的委屈疑惑跟不甘心。凛被她看得整个人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连擦眼泪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凛还是忍不住投了降,他叹了口气,一脸正经地拍了拍江的肩膀说:“嗯……其实吧,虽然我说是那么安慰你没错,不过有时候你刚刚说的那些问题还是挺应该注意一下的……你说都二十来岁的人了,作为一个女生你……啊!”还没等他说完,江就一个转身过去飞快地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肘击,痛得凛翻倒在床上直叫唤。


“江你打我干什么?!痛死了!”


“哥你是只有四肢发达情商之类的分数全部负值的笨蛋吗?”江满眼通红地死瞪着他。


凛一愣,他想起刚刚在真琴家门前的那条长石阶上,遥也对他说了差不多的话。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反驳一下江,却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可以拿来反击的理由。


江看凛半天没作声,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她用手背胡乱地擦了下脸,坐到凛的身边推了推他,瓮声瓮气地说:“哥……我刚刚说的有点过分了,你不要生气啦……”一旁的凛听了不禁“噗嗤”地笑出了声,他捂着还有点刺痛的肚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没生气。”他笑着说,还拍了拍江的脑袋,“只是想起了刚刚有人对我说了跟你说过的差不多的话而已。”


“刚刚?哥你这么晚才回来果然是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吗?难道是有艳遇?那个女生漂亮吗?可不可爱?她多大了?”江忽然间就变得很亢奋,一大串问题跟连珠炮样的向着凛打过去。似乎对于她来说,自己失恋这件事跟哥哥交女朋友这件事相比,前者显然没有后者重要。


“你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哪有那么多艳可以让我遇啊……”凛揉了揉眉心,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意味,“只是送真琴回家的时候碰见了遥,顺便聊了几句天而已。”


江听了这番话之后,脸上露出了明显很失望的表情,她嘟了嘟嘴,小声地说:“我还以为你终于要交女朋友了……”


凛不置可否地敲了下江的头,没作声。


江顺势抓过他的衣服摆擦了一把脸,问他:“那你们见面有说些什么吗?我听小渚说遥前辈好像要出国了。”


凛想了想,摇头撒了个谎:“没说什么,聊了点这一两年的事。真琴那家伙喝醉了,所以把他送回去之后我就回来了。”他顿了会儿,加了句:“这两天应该会一起出来吃个饭什么的,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


江点点头,说好。


凛看了看江依然红肿着的眼睛,没忍住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咧着嘴笑着提议:“其实我觉得吧,你要硬是找不到男朋友了,可以去找遥嘛。你当年不还是他们游泳部的经理吗?”


江皱皱眉,似乎真的考虑了下这个提议的可行性。想了会儿,她抓着睡衣领上的拉链扣一脸认真地回答:“其实要说交往对象的话,相对于遥前辈来说我更喜欢真琴前辈那样的类型呢。又体贴又可靠又成熟,而且……”


“而且什么?”凛这次搭腔搭得特别快。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江口中听到“真琴”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觉得有点怪怪的。那种感觉有点像是被谁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内心不安且躁动。


“而且他不像哥你那样情商负数啊!”江说着朝凛吐了吐舌头,一脸俏皮。


或许是他对遥之前说的那一番话太过在意了,凛现在一听到真琴的名字就有点反应过度。听到江最后说出的是一句吐槽自己的话他倒觉得松了口气,虽然这口气松得有些莫名其妙。


“……凛你,喜欢真琴是吧。”他忽然想起了遥对他说的这句话,还有那个鬼使神差的轻吻。想着脸上泛起了些不甚明显的红色。


喜欢真琴?


只是以朋友的角度来说的话,他确实挺喜欢真琴的。就如江说的那样,真琴可靠而沉稳,虽然说自己总是吐槽他老是挂着那样一副看得让人有些腻烦的笑脸,但是总的来说那不决定真琴整个给人的印象好坏。他想他还是非常喜欢跟真琴相处的。


而要说是以交往为前提的那种喜欢的话,他确实没想过。再说了本来这样想的话就很奇怪吧?双方毕竟都是男人,而且还是从小一直玩到现在的玩伴。虽说自己有五六年的时间不跟他们在一起,中间还闹过一段时间的别扭。


凛耸耸肩站起来,说:“嗯,确实。不过,我觉得还是遥比较适合你一点,你这么吵还是不要给真琴添麻烦了。”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有点后悔了,这简直就像是在担心真琴一样。江听了倒是没觉得奇怪,只是狠狠踢了他一脚,瞪着他说:“哥我真的是你亲妹妹吗?而且你居然破天荒地替真琴前辈考虑得这么周全,还真是辛苦你了!”


“难道我之前很不替别人考虑的吗?!”重点貌似抓错了。


“何止不考虑,以前每次说起真琴前辈你都一脸嫌弃,明明你就挺喜欢他的嘛。干嘛每次都要摆出一张乱七八糟表情的脸?哥你简直就跟不会正确表达感情的小学生一样……”江无奈地摇头。


“谁说我喜欢他了?”凛一下大声了起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再次抓错了重点,“都是男人,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江你最近是不是BL小说看多了?你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找不到男朋友了你知道吗?你没看电视报道么?腐女是最难找到男朋友的人群属性Top1你知道吗?”


江被凛忽然上扬的音量和连发的质问弄得有点愣住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她竖起食指示意他小声点,有点尴尬地回了一句:“哥,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啊……”


这回轮到凛愣住了。


这一定是这辈子做过的最白痴的一件事了。他想。

 

后来凛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自己房间里的了,他只记得江送他出房门的眼神似乎有点奇怪。他仰面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呆,等他觉得看够了准备转身睡觉的时候,却看见了床头柜上摆着的那张七年前跟遥还有真琴他们一起拍的合照,县大赛之后照的那一张。凛撑着身子缓缓地坐起来,伸手拿过照片好好地看了一番——


从右往左依次是,怜、渚、自己、遥然后最左边是真琴。


看着照片里真琴笑得一脸灿烂的表情凛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把相框翻扣回了柜子上,整个人趴进了被子里。


其实刚刚在离开江的房间之前,江小心翼翼问的那句话他是有听清楚的。她问:“哥,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只能装作没听见一样地离开了房。


这种状况似乎有点糟糕啊。凛一把抓过薄薄的被子盖上,暗暗地想。

 

 

 

 

第二天一早,凛像往常一样起了床,他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不怎么情愿地扯开了那道暗红色的略显厚重的窗帘。窗外阳光很好,只是射进眼睛里的时候让他感到刺痛且不舒服而已。凛揉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微眯着扫视了一圈自家的花园。


然后,他就愣住了。


因为他发现站在花园门口正在跟母亲说笑着的那个人,似乎是真琴。他像是很不相信自己眼睛一样的再次揉了揉眼睛确认,确定那的确是真琴没错,自己并没有眼花。


然后下一秒就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真琴跟母亲笑着笑着就抬起了头,视线恰好跟凛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真琴先是一愣,接着朝凛淡淡笑了笑。凛刹那间就觉得自己像被人偷窥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他猛地转身拉上了那厚厚的窗帘,缩回了墙后面,面色绯红。


他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在旁人看来究竟会有多心虚。


当然,房间里也没有旁人。


除了来敦促他早点下楼吃早餐的,刚刚推了门进来撞见了这一幕的妹妹江。


“……哥”江被眼前的这一幕着实吓到了,她喉咙里发出的这声“哥”小得几乎不可闻。


可是凛还是听见了。他瞬间有了一种,自己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从另一边窗户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的错觉。凛扶额,沉默了会儿后,很是在意地用眼角瞟了瞟江所在的地方,想确认她还在不在房里。正找着,就听见了江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哥你……喜欢真琴前辈是吧?”跟遥问他这话的时候一样,江的脸色也是难得的一本正经,就连在语气这一点上都跟遥的“陈述句型式”很接近。凛闻言一怔,继而抬头,发现江就站在窗帘边离自己不过两步的地方看着自己。


“说什么呢?昨天才给你说的你就忘了吗?你还……”


“……哥你之所以昨天说遥前辈比真琴前辈适合我,还误会了我说的‘喜欢’的意思反应那么大……其实是因为你是喜欢真琴前辈对吧?”江打断了凛絮絮叨叨的话,粗暴而简单地推理到,“你还把以前县大赛之后的那张合照给扣在桌子上了。”说着江指了指凛床头柜上的那个昨晚被他翻扣起来的相框。


“我只是!”凛急急忙忙地开口想解释些什么,组织了半天语言却发现自己像哑了一样什么后续也说不出来。“我只是”?然后呢?要说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这孤孤单单被撂出来的三个字,果然就真的只能拿出来撑撑场面而已。


一旁的江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没做声,伸手“唰”地一下重新拉开了那道厚重的窗帘。阳光没了遮挡,再次透过窗户洒进了整个屋子里,凛总有一种自己的眼睛会被这地上四溅开来的光反射得瞎掉的错觉。


“你只是……确实跟我说的一样而已吧?”江擅自接完了凛没说完的话,推开窗朝花园里还在跟母亲说笑的真琴挥手打了个招呼,“真琴前辈早呀~你来找哥哥吗?”


“啊~是哦,找他稍微有点事呢。”


被江的话堵得哑口无言的凛听见楼下的真琴这样回答道,那声音里是再熟悉不过的爽朗笑意。


江转过脸,对着泛红着脸发愣的凛语气暧昧地说了句:“哥,别让人家等太久啦,快点下去。”


凛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暴露在了阳光里,突然就烤碎掉了一般,各种意义上都有种无所遁形的意思。


从楼上到花园最多也就一两分钟的距离,凛却磨磨蹭蹭地足足走了五分钟之久。他有些心虚地打开门,母亲跟真琴的说笑声就那样雀跃进了耳朵里。


“呀,凛凛终于起来了呢。橘家的小真等你很久了哦。”这是凛开门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自家母亲说的。她一直都叫真琴“橘家的小真”,这种叫法似乎是凛妈妈表达挺喜欢一个人的方式,虽说或许有点小孩子气,但是确实听上去很亲切。


他能感受得到自家母亲现在的心情的确很好。


“凛,早上好。”不远处的真琴笑着跟他打起了招呼。


“早上好。”凛回道,有些别扭。


“那你们聊吧,我就先进屋子去了。”凛妈妈笑呵呵地拍了拍凛的肩膀,转身进了屋子里。

 

“有事?”凛显然各方面都不大自然。


“唔,也没什么特别的事。”真琴笑笑,“遥下个星期一就要走了,我想我们是不是就趁这两天大家都还在岩鸢,一起给他办个饯别宴什么的。嘛,我跟怜还有渚都说好了,来问问凛你的意思。”


“我没问题啊。”凛点头,心想果然又是因为遥的事呢。“什么时候都可以,反正我一直都在这里。”


“那就明天中午吧,记得要叫上江哦。”


“好的,没问题。”凛说完正准备转身进屋,却不想被真琴一把抓住了。他吓得猛地抽回手,一副乱七八糟的紧张表情看着他:“干、干嘛?!”


二楼躲在窗内看了半天热闹的江见到这一幕不禁扶额——自家哥哥这种跟少女一样的反应到底是算个什么事啊?


真琴被凛有些过头的反应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他急急忙忙地解释道:“额,我只是想说,现在可不可以陪我上街挑一份礼物。额……想送给一位朋友的,因为他也是归国子女,所以总感觉凛会比较会挑到更合适他的东西呢。”说完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眯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听真琴说完,凛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的一系列动作简直是蠢到了一种境界了。他真的十分想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可以吗?”


真琴再问了他一次,凛只好无奈点头应允。走出前庭花园的时候,凛听到江在二楼房间的窗户那里朝这边大喊了声:“一路愉快!”一瞬间,凛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真琴的车里。

 

 

 

 

这回是真琴开的车。


真琴的家离市中心其实并不远,但是从他家到凛家这段距离的话,就算是开车也都得花上一刻多钟。所以真琴这一天其实起的真的挺早的。


车里的气氛一直很沉默,就跟前一天晚上差不多。

凛想着遥还有江对他说过的那一番相差不远的话。他们俩都用了一种很不礼貌但是却十分肯定的语气对他说:“你喜欢真琴是吧。”嗯,他承认自己是喜欢没错,只是究竟是不是那种非朋友间的喜欢,他依然不知道。


可以在车里看到海的时候凛把车窗拧开了,他趴在车门上认认真真地对着远处那几乎只能看见泛着蓝的海岸线发起呆来。


现如今已是夏末了,海边不怎么常能见到游泳的人。即使偶尔有,也只是稀稀拉拉的几个而已。凛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和江跟着父母一起去海边玩的场景,他记得父亲教会他游泳也差不多就是十多年前的这个时候。


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真琴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全县游泳游得最好的那个人。所以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或负担的,他只是很单纯的喜欢泡在水里的那种感觉,那感觉就像很小的时候被母亲怀抱着一样,温暖而惬意。


而后来在父亲去世之后,他就基本上不怎么来海边了。哪怕是十多年过去后的现在,每次母亲跟江说要去海边吹吹风让他陪着的时候,他都会不情不愿地拖很久才动或者干脆拒绝不去。凛想,要是有什么东西连时间都蹉跎不掉的话,那应该就是已经深入骨髓了吧。就比如,自己心里对这片葬送了自己父亲性命的大海的抗拒。虽然自己从来不都曾提起,但却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想着,凛微侧过头斜眼瞟了瞟正在专心开车的真琴,心里总觉得些异样。他知道真琴在心底对这片大海也仍旧是有着心理阴影的,虽然他也不说。但是他眼角里流露出的对那片海域的一丝难以察觉的惧色还是能被细心的人发现,比如凛,比如遥。


所以凛最弄不明白的也是他这一点,为什么他明明打心底对这个东西抗拒着,却还是能一脸无所谓地笑着接受其他人说一起去海边的邀请,而且几乎不怎么犹豫呢?遥也好,江也好,渚跟怜也好,就算是其他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只要找上了他,他都会压抑着心里的抵触感摆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陪在一旁。就像高二那年县大赛前,他陪江他们去无人岛做特训一样。


“其实要说交往对象的话,相对于遥前辈来说我更喜欢真琴前辈那样的类型呢。又体贴又可靠又成熟。”凛忽然想起了昨晚江对他说过的这句话。他咂了一下嘴,心想或许这就是江说的“又体贴又可靠又成熟”里表现的一种吧。也正因如此,真琴这样的人应该是想不受欢迎都很难吧。


也不知道他会跟哪种类型的女孩子在一起呢。


“真琴,你现在有交女朋友吗?”凛问出口的时候有些后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里想的话会从嘴里突然溜出来。


“诶?”真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和问题吓了一跳,脸色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色,“怎、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忽然想起来了就问问呗。”


“啊,这样啊。唔……没有哦。”


凛斜着瞟他,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失落神色。他有些鄙夷地睨了他一眼,心想:“一个女朋友而已嘛。没有就没有呗,就这么失落?”


“不过,倒是有喜欢的人。”真琴笑了笑,弯着的眼角里流露出的温柔像是融掉了寒冬冻雪的第一抹春色。


凛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听到海浪打过来猛拍在岸边的声音,不过他转念一想,那怎么可能呢?在这辆车行驶的公路上,能看得到海平面,能嗅得到海的味道,能感受得到海附近特有的潮湿空气,却惟独听不见海的声音。他曾经在很无聊的时候试验过的,哪怕在最静谧的夜里,在这条路上也听不到海浪声。


就像是这条路被施了什么魔法一样,或者说是诅咒更恰当一些?


“哦?看不出来啊!是什么类型的?是在京都认识的女孩子吗?”


凛忽然就有些懂了遥昨晚跟他说的话的意思了,还有今早江跟他说的。


遥说我拜托你稍微有点自觉吧。江说你之所以误会了我说的“喜欢”的意思还反应那么大是因为你喜欢真琴前辈对吧?


须臾之间他开始变得有些所谓的“自觉”起来。在他听到真琴说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心里除了讶异其实还有强烈到使人无法忽视的烦乱与不安。他想,这种烦乱与不安的感觉,是不是就是江说的那种被自己误会了的“喜欢”的感觉的一种?


“啊,不是哦。不是在京都认识的。是很久以前就认识的人呢,还在一起念过同一所学校。”真琴继续笑着,那表情就像是沉浸在了十分美好的回忆里一般,笑得让凛觉得太过的腻歪。


“那这次去买礼物也是去给你喜欢的那个人挑的么?”


“是的。”


“以后要是你们要结婚的话,可要一定记得邀请我啊。”想想凛还是补充了一句,虽然没多大意义。


真琴听了稍稍愣了下,什么东西从他的脸上稍纵即逝,但谁也没看清那是什么。凛只见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一脸正经地说:“嗯,一定会的。我保证。”

然后凛就不再说话了,真琴也没有再做声。

 

到市中心的时候大概已经是十点半了,鉴于两个人都因为略显匆忙的日程而没来得及吃早餐,他们俩决定先去找地方吃点什么了再去挑礼物。


最后地点是凛决定的。那是开在一条挺热闹的街上且开了很多年的一间老字号拉面店。这家店的店主是一位已经快七十的老头子。他总是喜欢在店内的墙上贴满各种他喜欢的照片,约莫有一半都是他自己的单人照或合照,大部分都是黑白的。虽说老人家的脾气有些古怪,但是凛还是很喜欢他的,他喜欢他贴在墙上的照片以及过硬的拉面技术。所以凛其实经常来这里,而店里的人也就差不多都认识他了。


拉面店的老店主有个跟凛年龄差不大小的孙子,他像是隔代遗传了自家爷爷的基因似的,也非常喜欢贴各式各样的照片在店里的墙上。凛记得他的名字好像叫……秋?似乎是个最近还挺受关注新星摄影师?凛也不是很清楚,这些都是江告诉他的。


凛带着真琴挑开门帘走进去,挂在门边的风铃也随之“叮铃铃”的响起来。


“吃什么?”找地方坐下来之后凛开口问了问真琴。


“唔,那就不加肉的大蒜拉面?”


“……你这是在捏他绫波丽吗?”


“哈哈哈……居然被发现了。”真琴笑着,习惯性地摸摸后脑勺,再想了想之后说:“那就海鲜拉面吧。”


凛翻了一个无力的白眼给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能说冷笑话的真琴,然后对着柜台正在忙着清点菜单的少年招呼:“小哥,这边要两碗海鲜拉面。”


“好的!请稍等!”

 

“这里很有特色呢。”拉面上桌的时候,真琴忽然感叹,像是对着凛又像是对着送面过来的少年。


“墙上的照片都很好看。”他说着顺手朝凛的右边一指,“特别是这一张。”


凛转过脸,发现那是一张一条鲨鱼卡在一片白色冰原裂缝里的照片,似乎冰下面还有一块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的黑色。因为冰原跟翻过来的鲨鱼腹都是白色的,所以那块黑色显得特别显眼。


“啊,这是我哥拍的。似乎还因为它获了很厉害的奖呢。”端拉面过来的少年笑得一脸骄傲,“他是个很厉害的摄影师。”


看来江说的那个老板的孙子就应该是这孩子口里的那个“哥哥”没错了。凛想。


“的确很厉害呢,这张照片一看上去就很有故事的感觉。”真琴说着,一脸笑意的掰开了筷子。


“啊啊,那个啊。确实是有的哦。”少年有些神秘地一笑,“你们要听吗?”


“诶?真的有啊?”真琴好奇地再次放下了筷子,点点头说:“说来听听看吧。”


凛没说话,低着头开始吃起东西来。他想虽然可能这样不大礼貌,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关于这张照片的故事,他实在是已经听这家店的老店主说了太多遍了。


那块显眼的黑色地方,其实是一头体型很大的虎鲸。

似乎是因为大冬天的在冰川中迷了路,所以整个身子都被冻在了白色的结成了一大块的冰里。起初应该只是被两块巨大的冰块夹住了,后来因为动弹不了,所以在最后被夺走了呼吸,成了被冰包裹着的,像标本一样的“冰冻鲸鱼”。


“那旁边的鲨鱼又是怎么回事呢?”第一次听到老店主说的时候,凛也跟真琴一样问了这个问题。


“鲨鱼是后来才撞上去的哦。”得到这个答案的真琴显然很吃惊。凛则是波澜不惊地往嘴里再送了一口面,顺势还瞟了他一眼,心想再不吃你的面就要糊了。


“哥哥说他拍照片的时候鲨鱼已经死了,因为是在北海道,而且又是在冬天,所以它的尸体并没怎么腐烂。至于为什么这冰冻着的虎鲸身边会有一头死鲨,哥哥说他也不清楚。我想应该是不小心吧,或许它也是在冰原附近迷了路,没看清道就撞上了之类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哥哥刚拍完这组照片不久。被冻住的虎鲸就沉下去了,还连带着一旁的死鲨一起。‘哗啦啦’的冰碎的声音还把哥哥吓了一跳呢。哥哥他总觉得它们是故意想让他记录下这一幕的……”少年喋喋不休地说着,凛听得烦,真琴却听得很尽兴。


“服务生!”远处有客人在招呼了,眼前的少年听了急急忙忙地朝真琴和凛抱歉地鞠了个躬,说了句“不好意思”之后就跑了过去。


真琴在少年走了之后对着那张照片发了很久的呆。对面坐着的凛实在有些受不了地敲了敲桌子,一副可惜了一碗面的表情对他说:“你还吃不吃的?面都要糊了!”


“啊啊!吃!当然吃!”真琴赶紧拿起筷子扒拉了几口,然后他又停下了。


“凛,其实……”


正低头专心吃面的凛简直想呼他一脸照片,他抬脸正想翻给他一记狠狠的白眼,就听见真琴那略带伤感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相对于来说是鲨鱼迷了路碰巧撞上了这块冰冻着虎鲸的冰块的这种说法,我倒觉得它像是故意撞上去的呢。简直……”


“简直什么?”


“简直就像是在殉情一样,哈哈。”


凛一愣,想起了老店主也对他说过差不多的话——

“他们都说鲨鱼是无意中撞上去的,我倒觉得它是故意撞上去的。或许是为了救它,当然也有可能是殉情。”老店主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抽烟,是那种卷起来才能抽的草烟,而不是纸烟。凛之所以记得特别清楚是因为他当时被店主的言论有些震撼到了,所以对老店主的一举一动其实很留意。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老店主的那套理论很扯。


虎鲸是鲨鱼的天敌,见到虎鲸鲨鱼连跑都跑不急,怎么可能会去救它?更不要说是什么跨越种族的爱情故事了。哪有那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生活平淡而平凡,不会有僭越的奇迹。


“为什么这么说?”凛停下了吃面的动作,一脸的迷雾。


“不知道,总感觉就是那样的。”真琴淡淡地笑了下,往嘴里送了一口面后又补充了一句不怎么相干的话,他说:“果然很好吃呢,这里的面。”


凛看了看自己碗里飘着的几片蟹柳片,又看了看真琴那碗有些糊了的面。他忽然觉得把真琴带来这里吃饭是个很糟糕的决定。

 

 

 

 

“欢迎下次光临。”

 

凛跟真琴走出拉面店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要到11点半了,不过因为剩下的时间挺充裕,所以两人在路上行走的步子其实很放松。一路上想着真琴刚刚说的话,凛内心有点异样。他记得在高中的时候,渚曾经闹腾着给他们每个人都安了个代表性动物——真琴是虎鲸,遥是海豚,渚是企鹅,怜是蝴蝶,而自己是鲨鱼。


关于被真琴看见的那张照片,他都不知道该叫巧合还是该叫命中注定。


这天下午他们逛了很多地方,最后真琴是在一家装修得很复古的精品店里买到的。那是一条印着珊瑚礁暗纹的灰白色方巾,四条边上还印着卷云纹,还用银线绞了边。据店主说这是限量的手工制品,一针一线都是人工亲手缝制的。


凛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喜欢上了,真琴似乎也是。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凛总觉得这条方巾的款式似乎有些过于男性化,不大适合女性。但是真琴并不以为意,还是买了下来。他笑着说:“没关系,我觉得那个人一定会喜欢的。”一脸自信的表情。


凛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总觉得自己今天像个自作自受的神经病一样。他隐隐约约地能明白了些遥和江对他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但是却不能现学现用地举一反三在真琴身上。凛第一次觉得,遥和江吐槽他说“情商被洗掉了”“情商负数”之类的话确实是有迹可循的,虽然他一点不想承认。凛“啧”了一声,把心里的不愉快勉强压了下去。


那些乱七八糟的难以捋顺的想法,比以前在大学里解的各种高级数学方程式要难上数万倍。凛暗暗想。

 

后来发生的事有点出乎凛的意料。


他本以为陪真琴挑完礼物就可以了,哪知道吃完晚饭之后真琴却问他要不要去海边。怎么说呢,对于真琴的这个举动凛觉得还挺无语的。他都怀疑自己觉得真琴对整片海域有心理阴影的这件事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太多了。


他张张嘴正准备拒绝,却看见真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凛不禁扶额,只得硬着头皮点头答应了。他心想,真琴这哪里是对大海有阴影的人该有的样子?


驱车从市中心去海边只需要十五分钟左右。从沙滩外围走到海岸线边却花了二十分钟之久。凛看得出,真琴在往海内边走的时候其实在有意无意地绕着远路,也有意无意地表示着自己对近海的那一块的排斥。凛无奈地摇摇头,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真琴你可以吗?你不是……”


“怕海吗”这三个字到了嘴边还是被咽下去了,凛总觉得当面戳穿这点是件很不礼貌的事。


似乎是懂他要说什么一样,真琴笑着接过话头,“怕海是吗?”


“呃,嗯。”


“嗯,怕哦。”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就是因为怕,所以才要来的啊。”真琴笑,一脸真诚,看得出确实不是在开玩笑。


凛觉得自己果然一点都不懂他。


似乎从认识的时候开始,凛对真琴的印象就停留在“喜欢笑”、“总是跟在遥后面”、“对谁都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以及“仰泳游得很好看”等等这些有些浅薄的点上了。虽然后来相处的久了些,而且也经历了高中时候的洗礼,凛确实也更深入了解了真琴一些,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一直都不怎么懂他。


以前,哪怕是在他们都刚刚升入大学的时候,真琴对遥都还几乎是无所不知的。遥随便的一个什么眼神,真琴都能懂那之中隐藏着的意思。他记得有一年的寒假大家一起约着去北海道滑雪,在路经小樽的时候遥在一家北欧风格的画材店门前驻足了片刻,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挺好看的东西了吧。不过也没谁特别在意就是了。后来,等大家都住进了旅馆里的之后,真琴才一个人缓缓来迟。他抖了抖一身的雪,通红着鼻尖,从他那深棕色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用半透明的灰色纱布包裹住的一个什么东西,笑着放在了遥手上。


渚闹腾着把凛还有怜都拉到两人身边凑热闹,硬是要遥当着面就拆开。遥磨不过,随手拆开发现是一个暗灰色的美术工具包,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挺精致的。凛当时注意了遥的表情,看得出遥很早就想要这个东西了,他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像以前他看见了水一样的流彩。


真琴说,刚刚看见你在画具店前站了很久,就想你应该是想买这个了。因为上次的生日礼物没来得及,所以这次补给你。说着还挺抱歉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现在想来,他并不否认,当时一旁的渚在闹着说“小真好贴心!”的时候,自己的内心其实有一大把说不得怎么清楚的失落感。


凛曾经以为,真琴跟遥两人间的关系应该也是属于连时间也蹉跎不掉的类型,不过似乎他估算错了什么。就真琴并不是第一个知道遥要出国这件事来说,凛怎样都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的。


“凛你看,月亮好像出来了。”真琴打断了凛的神游,指了指从海平面上冒出来的一勺圆月。


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随口应了一声,草率而又随便。


他这两天总是在想有关真琴的事,还总是入了神,即便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后来,两人就不知道怎么地聊起日常来了。


“凛你现在还在岩鸢高中呆的还满意吗?”


“还不错啊,闲暇时间挺多,偶尔还会做做口译工作之类的。”


“口译?真厉害啊!”


……


“你呢?在京都过的还习惯吧?”


“还行。对了,遥走的那天下午我也要回学校了呢。”


“哦哦啊,也是不早了。”


……


“凛你有交女朋友吗?”


“没有啊,不可能会有的吧。”


“诶?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其实……”凛的话答了一半,忽然话锋一转,有意识地改了口,“因为之前交过的女朋友都被江否决掉了。”


真琴笑着感叹:“江还真是意料之外的喜欢粘着自己的哥哥呢。”


凛看着真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瞬间松了口气。


其实他刚刚说了谎——他并没有交过女朋友。除了初中在澳洲的时候短暂暧昧过的对象以外,他一直都是单身。现在也是。凛一边在心里对着无辜中枪的江道着歉,一边祈祷着真琴可以早点跳过这个话题。他并不擅长撒谎,但是他这一点上他却怎么都不想输给真琴。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这有什么好执着的。


后来还说了些什么凛就不怎么记得清了。他只记得这天跟真琴聊得还算尽兴,虽然自始至终真琴都没有拿正眼看过两人面前的这片海。凛为此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橘真琴是个受虐狂。除此之外,凛再也想不通要怎么才能解释真琴那既害怕又硬是要来海边的这个举动。


真琴把凛送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在凛下车之前,真琴问了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问:“凛,你知道夏目漱石吗?”凛闻言不禁扶额,翻了他一个白眼答道:“虽说我平时去书店买书确实都会跳过文学区直接跑去体育区没错。但是夏目漱石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真琴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领口,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啊?”凛被这一前一后完全接不上逻辑的话搞得莫名其妙了起来。他盯着真琴的侧脸,似乎想看出点什么,却发现眼前这人完全是一副八风不动屹立不摇的样子。凛不禁有些气馁。而也就是差不多是在这个时候,真琴突然转过了脸,双眼的目光刚好落进凛的眼里。


凛看见那里面满是流光四溢的温柔神彩。他被这眼里的光景惊得呼吸一滞,心虚而紧张地迅速推开车门下了车。几乎是小跑着,凛往自家的大门略显慌张地冲过去。身后真琴沉稳的声音穿过夏末微干的空气,一字一句跳进他的耳朵里,他听见他说:“明天记得要早点过去哦。然后,谢谢你今天陪了我那么久,凛。”


他愣了愣,慌乱的动作霎时间平静了许多。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说完,凛便听见了汽车启动的声音,以及随即而至的空气里尘土被汽车运动摩擦的微小的声音。


在确认真琴的车已经开远了之后,凛扶着门缓缓地蹲了下去。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正准备点上,却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根本对不上火。几次尝试都失败后,凛干脆把烟从中间掐断紧握在了手里。


“现在还不能进去。”他这样告诉自己。


为什么?


因为这样满脸通红的,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的自己简直狼狈至极。

 

其实从懵懂到彻悟,有时候真的只需要片刻而已。

 

……

“总觉得,暗恋一个人感觉真是甜蜜又痛苦呢。”真琴把车停在了路边,编辑好了一条短信发给了遥。不多久他就收到了回信。


——你是在跟我表白还是诉苦?


——哈哈,遥你真是的。别开玩笑啦,我可是在很认真的在难过着呢。


那一头的遥正在整理着过两天要带去国外的几幅画,他百忙之中看了看闪烁的手机屏,迅速地按出几个字——


“我可没开玩笑。”想了想后,他又删掉了,重新打了一行上去:“慢慢来吧。暗恋的人总会相互明白的。”再次检查无误后才点了发送。


遥转身喝了口水,把所有的绘画工具打包好后放在了床边。然后他走到书柜边拉开了柜门,伸手把真琴在大二那年送给他的软皮画具包放到了最底层的那一摞厚厚的画纸上。那是一摞已经画掉了的画纸,上面画着的无非就是各式各样表情的真琴。


遥再次确认了一眼后,顺手关上了柜门并将它锁了起来。

 

虽然我告诉你说,暗恋的人总是会相互明白的。但是不好好把握住时机而让对方等太久的话,也还是会错过的。


两情相悦,其实是个很僭越的奇迹。

 

 

 

 

第二天最早到约定的饭馆的人是渚和怜,再然后是凛和江,最后姗姗来迟的是真琴跟今天的主角遥。


渚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看到大家推门进来了就忍不住兴奋地手舞足蹈地招呼着。怜倒是显得更加沉稳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成熟而内敛起来。遥依旧是一副万年不变的扑克脸,跟他一同进来的真琴笑得却是一如往昔的春风和煦。


他们几个人确实有很久没这样聚在一起了。似乎从各自毕业之后,相聚的时间就变得越来越少。遥去了东京,真琴去了京都,渚和怜在鸟取,凛则是留在了岩鸢,江也是。他们就像是四溅在地板上的水珠,每个人都几乎“溅”去了不同的地方。


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他们总是想象着各种工作之后的样子,大多数时候都想得很美好,那些不好的设想虽然偶尔也会潜入脑部,但次数相对于前者来说还是少了很多的。而且那个时候他们似乎都总想是着要早点毕业,那样的话就可以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了。只是,当他们真的从学校走出来,在社会里面摸爬滚打了一阵之后,才发现其实在学校里的那段时光才是最好的。


那些日子无垢纯洁得就像凛家花园里每天都会被凛妈妈悉心照料的白玉兰花。


“小遥要去多久呢?”说话的是渚,笑嘻嘻的声音比之以前成熟了不少。


“不确定,或许是一年,也有可能是三四年。还有,请把‘小’去掉。”


“诶!?要去那么久啊?”这声音是江的。


“遥前辈去了那边的话要注意好好照顾自己啊,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什么的。”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凛被这动作吸引过了目光,注意到了怜已经换掉了之前的红边眼镜,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透露着成熟气息的金丝边眼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凛忍不住笑着插了句嘴,他说:“放心啦!不是有句话叫‘祸害遗千年’么?遥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遥闻言毫不在意地端起酒杯浅浅的喝了一口,一脸淡然地回嘴到:“那你一定可以比我活得更久。按严重程度来计算,我觉得一千年的话对于你来说应该完全不在话下。”


若是以前,凛肯定会跟遥死磕到底。不过今天他却倒像是像反常似的并没有争辩,只是翻了几记白眼给遥之后便举手投了降。他说,行,每次都讲不过你。


其余的人都一脸习惯了的表情捂嘴偷笑着。


凛跟遥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这样,虽然总是在吵吵闹闹、不停地吐槽嫌弃着彼此,甚至偶尔气急了两人还会大打出手,但是总的来说两人间的感情其实很好。不过遥似乎不知道,其实凛在内心是羡慕着他的。


小时候是羡慕他游泳的样子无拘无束,稍稍大一点羡慕他身边有这么多人的理解和陪伴,大学的时候羡慕他对很多东西取舍的果断决然。当然,最羡慕的,是他身边一直有真琴在。而这一点,也是他昨晚才彻底想明白且开始正视的一点。


很多事不知不觉中就在心里默默萌芽了。最开始的时候总是会忽略它的成长,偶尔觉察到它的存在时,还会认为那生出来的幼苗一定跟在冰原里困住的鲸鱼差不多,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寒冷和缺氧而断气死去。直到后来等那幼苗在无形中茁壮成了一棵大树,树根爬满了自己大半个心脏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而这个时候他再想要将这棵树连根拔起,显然已经是不现实的了。


“遥,作为青梅竹马的我,来再好好敬你一杯吧!”说这话的是真琴,他穿着一件薄薄的米黄色针织衫,扬着酒杯朝遥笑着。


凛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声,遥就先他一步拿走了真琴手里的酒杯,一脸黑线地拒绝到:“不行。你的酒量已经差到一杯就倒的地步了,我今晚要早睡,不能浪费宝贵的睡眠时间看你发酒疯。再说你明天下午不是还要赶两点半的列车回京都吗?起不来错过了报到时间你是想被炒掉吗?”


听完这话在座的几个人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们想,这应该是认识遥以来,他们所听过的遥一口气说的最长的话了。


而真琴却像是完全不惊讶一般,他沮丧地垂着头,几乎只差一点就能直接碰在了桌面上了。他一脸失落地嚷嚷道:“诶……怎么这样!遥你太无情了!”说着他伸手抓住凛的手肘,抬起脸求助似的看着他说:“凛你也帮我劝劝遥嘛!”


凛不着痕迹地收回被真琴抓住的手臂,淡定地摇摇头却没有看他,或者说是不敢看比较贴切。他拿起酒杯小嘬了一口说:“我也不想再送你回一次家了。”


在一旁暗暗观察了半天的江在心里不禁汗颜,她觉得这一幕简直像是现女友碰上了前女友,而作为关键点的男朋友却仍然毫无危机感地在打酱油一样。


真琴前辈也太后知后觉了。江在心里叹气道。

 

至于后来。


后来遥还是没经得起真琴的软磨硬泡,答应了再跟他喝一杯。所以结果就是真琴最后还是醉了,而且比之前凛送他回家的那次还醉得厉害。


凛跟遥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真琴弄回了家里。真琴妈妈见到自己的儿子被他们两个架进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好在是江也跟在他们后面的。她安抚性的对着真琴妈妈解释了一番后,真琴妈妈才放下了心来,还抱歉地笑着跟她说:“真是麻烦你们了呢。”江听了笑着摇摇头说,“不麻烦哦,真琴前辈才是真的帮了家兄太多了呢。”


楼上,凛跟遥好不容易才把真琴丢到床上,转身关门从房里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凛胡乱地擦了把汗正准备下楼,身后的遥却突然叫住了他。


“凛。”


“啊?”凛一脸疑惑的侧过身,“怎么了?”


“你有好好想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吗?”


“什么话?呃,祸害遗千年所以按严重程度来说我会比你活得更久的那个吗?”


“……不是。”


“那是什么?”


其实遥指的什么凛心里很清楚,只是他还没有攒够那么多的勇气点来直面它,所以他只能这样跟遥打哈哈。遥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说了句算了没什么,然后就直接越过他下了楼,身后还带起一阵风。那风迎面拍在了凛的脸上,像是在隐隐约约地暗示着什么。

 

凛下楼的时候看见江和遥正在跟真琴的妈妈笑着聊着些什么。真琴妈妈一抬头刚好看见他,她温柔地笑着朝他打招呼:“小凛真是好久不见了呀。”凛被这声招呼弄得意料之外地红了脸,他不怎么好意思地硬着头皮着走了过去。


“阿姨好。”


“嗯嗯,你好。”真琴妈妈微笑着打量了凛一圈,继续说道:“好久没有看到你居然都这么成熟了呢。这些年一直听真琴念叨你,每次都还是一副像宠莲和兰那样的表情。所以我还误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小小的老是来叫真琴和遥一起去游泳的小孩子呢。”


三个人闻声都一怔,没怎么反应过来。尤其是凛。


总感觉橘阿姨卖了一手好队友呢。江心下感叹着。

 

 

 

 

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凛就有些记不清楚了,他记得的就只有真琴他妈妈后来说的那一番话。那些话简直像是被施了魔咒一样,不断地在凛的脑子里重复着,像是闹脾气一样固执地不肯散去。


凛洗完澡连头发也懒得擦干,就直接那样仰面倒在了床上。他像重复着昨天晚上的动作一样,对着眼前的天花板发起了呆。如果不是后来江跑过来敲门的话,凛就要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江进房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根棒棒糖,是橘子味的,已经拆过了。她轻车熟路地跑到凛的书桌边抽走了旋转椅,稍微拖得离凛近了些后坐在了上面。


“什么事?”凛看着她做完那一系列动作之后才开口问到。


他这会儿其实很紧张。他知道江过来是准备问什么。对于在认识自己感情的道路上推了一把自己的妹妹,凛很感谢。但是他却并不能确认,江那样的举动是出于打趣调笑,还是真的出于接受自己的哥哥喜欢了一个男人。


“就是为了问你跟真琴前辈的事哦。”江的回答开门见山,脸上还带着些笑意。


凛似乎完全没想到江会回答得这么直接,他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他之前打好的来应对各种情况的腹稿全都成了废纸。


“哥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是不是喜欢真琴前辈呢?”江还是笑着,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更有力地敲在了凛那还未曾覆满勇气点的心房上。


凛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什么话也说不出。他起身走到窗户边,一眼看见了溶溶月色下那棵在路边屹立着的榕树。


这棵树至少已经有三十岁了。凛记得从自己记事起,这棵树就已经在那里生长着了。这么多年过去,树长青不变,树下住着的松冈家的人却都变了。不是从幼稚变成成熟,就是从青春变成迟暮,或者是从生变为死……总之这棵树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自然,它也见证着松冈凛那份不敢轻易见光的心事的从无到有。


转着椅子玩的江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凛出声,她一脸“早就知道你不会回答”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哥,其实我并没有觉得特别不能接受什么的。因为那毕竟是你自己的事。作为妹妹,我关心的是我哥哥以后会不会幸福,而谁会给你幸福这个事我不在意。”


凛听到这两句话时候的表情有些动容。


“对啦。其实昨天真琴前辈送哥你回来的时候我一直都在二楼有看着你们哦。”江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像是在讨饶似的朝凛说道。


凛听了,脸上还有耳根上都泛起了十分明显的红色,他顿时有一种想从眼前这扇窗户里跳出去的冲动。如果昨天晚上江一直在看着的话,凛想,那自己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她也一定尽收眼底了。真是,丑态百出啊。


江像是没有注意到凛别扭的样子似的,依旧一脸微笑。她问他:“哥,你知道夏目漱石吗?”


凛一愣,终于缓缓转过了脸来,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江。


“夏目漱石是很了不起的文学家,同时他也是很厉害的翻译家。他经常受邀去当时很有名的学校里讲文学课还有翻译课。有一次,夏目漱石上翻译课上需要翻译一个爱情故事。那个故事很短而且很稀松平常,大概就是说,男主人公跟女主人公一起在晚上散步,而那男主人公借此机会向女主人公倾诉了自己的心意,他说‘I love you。’然后呢,夏目漱石就说,这里这个‘I love you’要怎么翻译才好呢?有人说就直接翻译成‘我爱你’吧,还有人说在这个地方用‘我喜欢你’更有意境。夏目漱石听了之后都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台下就有人按捺不住了,嚷嚷着说老师您不要卖关子了,说吧,您觉得翻译成什么比较好呢?夏目漱石就说,如果是我的话,我就翻译成‘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江说完,对着完全呆掉了的凛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她说,哥哥这下你懂了吧?她说,哥哥这下你可以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喜欢真琴前辈了吧?


“真琴前辈可是在说着我爱你啊。”


凛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写首诗或者唱首歌来表达一下自己既惊异又透着喜悦的心情。只不过很可惜,他写不出诗也唱不出一首准调的歌,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他现在都说不出来。他会的只是呆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的暗暗窃喜,然后默默流泪。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真琴对他说过的一个故事。那故事大概是说,从前有一位将军非常嫉妒宰相的才能,所以处处跟宰相作对。宰相一开始都是退让着,因为他觉得将军是可造之材,只是偶尔掉掉链子。直到后来这位将军为了刁难宰相,居然将国家里的一座很重要的城市拱手送了人,宰相这才知道自己太过隐忍了。后来他领了君主的命令,单枪匹马来到了将军的府邸。据旁人说,当时宰相只对将军说了一句话,将军就气死了。


凛记得当时自己听这个故事的时候,他跟真琴还有遥三个人正坐在神社前的石阶上吃冰淇淋。当时他只是觉得这个故事很扯,因为他压根就不会相信真的有人会像故事里的那个将军那样,会因为一句话而疯掉甚至是气死。


但是他现在信了。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个音节拼凑出来的一句完整却并不冗长的句子而已,威力却像是狂风过境,摧枯拉朽。


其实知道这是一份有了回应的暗恋,就算不会有结果,就算注定这是一份无法见光的彼此,不,少数几个人之间的秘密。凛也觉得足够了。第一次暗恋别人就得到了那人的回应,这是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啊,对吧?除了现实以外,谁又能否定这份感情呢?


“嗯,或许吧。”许久之后凛仰起脸,像是在回答江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略显惨淡的白色月光照上他的侧脸,看得出有红晕,眼角还有一丝无法忽视掉的泪痕。


江也是在这个时候离开房间的。房门再度合上的时候。凛补充了一句:“所以就这样该知足了吧。”


语气苍凉而冷静。


已然就是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真正的谨慎的大人的样子了。


因为只有所谓的历经世事的大人,才会在一举一动上显得胆小而谨慎,才会连幸福都害怕,连触碰棉花都会受伤。

 

 

 

 

因为前一天睡得太晚的缘故,凛原本是打算今天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可是正当他伸手按掉昨晚忘记取消的闹钟的时候,凛妈妈就推门进来了。她笑眯眯地掀了凛的被子,用凉凉的手蹭了蹭凛的脸和胳膊,催着他说:“凛凛,起床啦。今天陪我去给老头子扫扫墓吧。”


老头子指的就是凛的父亲。


凛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只得揉着惺忪的眼睛起了床。


吃过早餐,凛帮着母亲把食盒以及线香之类的东西全放进了后备箱后正准备去招呼江动作快点,坐在副驾驶上的母亲却一把拦住了他,笑着说:“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去哦,小江要去加班。”凛了然地点头,然后坐上了车。


车里,凛妈妈从那一堆叠放得并不怎么整齐的CD里迅速就挑出来了那张松田圣子的《青い珊瑚礁》,并轻车熟路地把它塞进了播放机里。不一会儿,那令人倍感熟悉的声音就开始响了起来。


“……

あ~私の恋は南の风に乗って走るわ

(啊 我的爱已随那南风远去)

あ~青い风切って走れあの岛へ

(啊 都到了那熏风吹拂的珊瑚礁)

……”


一旁的母亲也跟着调子和着唱了起来。凛听着这个歌,总是忍不住想到前天晚上送真琴回去的时候,以及那个当时看来很莫名其妙的轻吻。现在想想他倒是有点庆幸自己那样做了,这样也不至于结束得太没真实感。想着凛不禁翘起嘴角笑了笑,一脸虽有遗憾却并无后悔的豪迈表情。至少他自认为是豪迈的。


“凛凛?怎么啦?笑得跟哭一样。被喜欢的人甩了吗?”身边的母亲担心地转过头来问他,一句话将他打回原形。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首歌我都要听腻了妈却还没有,有一种输给自家妈妈的不甘心所以感到气馁而已啦。”凛倒是真的挺佩服自己的,说谎现在都不带喘的。


“是这样吗?”凛妈妈听了弯着眼睛笑笑,车窗外的阳光泄进车里,光散落在她微卷的夹杂着几缕银丝的褐色及腰长发上,一派夏末初秋最惬意最赏心悦目的光景。她用如水般温柔的声音补接着说:“因为这是一首有关你妈妈我跟你爸爸两人间甜蜜爱情故事的歌哦。要听吗?”


凛闻言一副诧异的表情点头说好。他心想,这还是第一次母亲主动说起她跟父亲的事,还真是挺稀奇的。


“嗯,其实也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哟。只是很稀松平常的,可能都不怎么起眼呢……


我跟你爸爸啊,其实从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们是同班同学。你爸爸从小就喜欢游泳,是那种一看起来就很调皮的男生,而我从小就喜欢画画,算得上是比较安静的那种女生吧。


你爸爸从小学的时候就喜欢对我各种恶作剧。在我的桌子里放天牛,用塑料袋突然套住我的头,在我的鞋柜里放上碎纸片,还总是喜欢扯我的辫子……那个时候我总是被他气的直哭。嘛,总之一直对你爸爸他都没什么好印象就是了。”


凛听到这里尴尬地咳了咳,他总算是明白江说自己“跟不会正确表达感情的小学生一样”这一点是从哪里遗传来的了。


“后来我以为升了初中就好了,哪知道初中还是跟他在一个班。往后的高中也是。


大概是高二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你爸爸当时身边跟他一起关系很铁的男生,还为他做了很多现在想起来很蠢的事情。什么淋雨啦,写肉麻的情书啦,在画室呆上一整天就只是为了给他画一张好看的画像啦之类的……


似乎是上天被我感动了吧。我后来跟那个男生在一起了。这个时候我还是很讨厌你爸爸的哦。因为他还是总喜欢找我麻烦,还会笑我穿的很土啊,或者说我是个书呆子什么的。而且当时我觉得他真的是性格很恶劣呢。


妈妈我在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女生朋友,她那时候喜欢你爸爸。因为我跟你爸爸一直都认识的缘故,所以那个女生让我帮忙给他递情书。哪知道那时候你爸爸拿到之后却看也不看地直接丢进了垃圾桶里。我当时生气极了,还因为这个跟他差点动手了。


至于后来啊……后来是因为我失恋了。准确地说是被那个喜欢的男生甩掉了,因为那个男生似乎喜欢上了别人,或者说是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只是看我可怜所以才跟我交往的吧。总之就是我失恋了!当时当然是十分难过的啦。


所以我才逃了课跑到海边去散心,甚至都有过投海自尽的冲动呢。不过我很庆幸我当时并没有这么做。我只是坐在沙滩上一个劲地忍不住哭而已,哭完发现自己一直戴着的很喜欢的一条手链不在了,然后我就更难过了……”说到这里凛妈妈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那条戴得都有点褪了色的链子,笑着向凛示意到就是这一条。


“这个时候你爸爸就出现了。他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说我差点把他给吓死了,他还以为我是要跳海。说着还递给我一条手帕,上面印一个小小的鲨鱼,很可爱。我都还记得那上面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我告诉他我失恋也就算了,居然最喜欢的手链也掉了。你爸爸当时听了,抿了抿嘴只说了句,不要哭了,我会想办法帮你找到的。凛凛你知道吗,我当时以为他只是在安慰我,所以并没把这番话放在心上哦。可是第二天一早,你爸爸真的就把那条手链交到了我手上,而且他手指上还缠了很多OK绷。


也不知道他当时是在耍酷还是在不好意思,他只说了一句话之后就回到座位上去了。他说:‘失恋了我没办法,但是手链还是其它的什么掉了我都一定会帮你找回来的。’……”


“然后你就爱上他了?”凛想象着那个场景,也是一脸笑意地问道。


“是呀。那一瞬间我就爱上他了。”凛妈妈毫不犹豫地笑着回答,一脸坦率而幸福的表情。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再后来大学毕业之后说起要结婚的时候,我的父母这边,也就是你在澳洲的外公外婆他们,其实是极力反对的。为此还有过一段时间异常艰苦的日子呢。现在想想,倒是挺怀念的。”


“艰苦?”凛问,说着他探头看了看,发现已经到了墓园这一块了。他朝车里的母亲做了一个“到了”的手势。


“嗯。是很艰苦的。因为我偷跑出来了啊。”丢下这么一句话,凛妈妈率先下了车。凛心里有些复杂地从后备箱里把食盒跟线香之类的东西拿了出来。


凛跟母亲并着肩走在通往父亲坟墓的向上收缩的甬道上,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总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却似乎能对父母间发生的事感同身受。他觉得自己像极了母亲。可是却远远没有母亲那么勇敢。


走了挺短的一段时间之后,凛便跟母亲到了父亲的墓前。


凛父亲的墓碑是正对着岩鸢县边的那片大海的,就是他那片夺去了他生命,他却用生命爱着的那片大海。凛伸手跟墓碑碰了碰拳,笑着说:“哟,老爸。好久不见啊。”


“老公我带着凛凛来看你咯,还带了你最喜欢喝的烧酒。”凛妈妈笑着,熟练地点上香,摆上了食盒里的几碟小食跟一壶酒。


两人双手合十地拜了拜之后,都靠着墓碑坐了下来。就想很久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经常靠在他肩膀上那样。


“凛凛,我说到哪里了?”凛妈妈弯着眼睛问道。


“唔,说到了你是偷跑出来的。”


“哦……其实虽然偷跑出来对爸爸妈妈来说很不公平,但是其实我没有后悔哦。”说着,凛妈妈又笑了下。“因为我得到了更大份额的幸福。我得到了一个家庭,有你爸爸,有凛凛你,还有小江。我真的很幸福。


而那首《青い珊瑚礁》就是我们刚刚结婚的时候火起来的呢。那也是你爸爸最喜欢听的一首歌,他几乎每天都要在家里唱很多遍。后来我们攒钱慢慢买下了现在住的这所房子,生活也渐渐宽裕了起来,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宽裕起来的原因是因为你的外公外婆总算是接受了你爸爸。


后来嘛,我们就陆续有了凛凛你,还有小江。再后来啊……再后来,你爸爸就遇上了海难,是在我们都以为所有的苦难日子都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呢。”凛妈妈讲述的声音十分平静,像是在说一个其实与自己关系并不大的旁人的故事。但是凛就是觉得母亲的声音里还是有些无法完全隐匿的难受。他看着母亲靠着父亲墓碑发呆的样子,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想知道真琴在做什么的欲望。


是在机场送遥?还是正在悉心包装着那天他们一起给那个“喜欢的人”挑的礼物?抑或者是在收拾着下午要带去京都的行李?


他不知道,他想知道,但是他不敢知道。


“对了,凛凛。”凛妈妈像是感受到了凛的目光似的,抬起脸微笑着对他说:“怎么说呢,其实小江有跟我说过你跟橘家的小真的事呢。”


凛觉得自己像是忽然间遭了雷击一样,有那么一瞬间五感尽失。


“小江说你喜欢他。”凛妈妈继续说到。“是真的吗?”


凛不敢转过去看母亲的脸,他想好好承认说“是的,我喜欢”可是却怎么也提不起气来开口。他很清楚,这并不是一件能够轻易承认,能够轻易被谅解的事。


“不喜欢。”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之久,凛最后低下头说了谎。他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自觉释然的浅笑,“妈你别听江瞎说。”


然后他就听见了耳边母亲轻笑着吸气,她说:“凛凛啊,你知道吗?你哭了哦。”


知道吗?


我知道。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已经从无所谓变成了如此强烈的程度了。

 

凛妈妈叹了口气,站起身摸了摸凛的头,然后把他搂进了怀里,轻轻地在他耳边说:“凛凛,其实如果你是真的都考虑了清楚的话,妈妈不会觉得无法接受。知道我为什么会告诉你我跟你爸爸的事吗?因为我想告诉你,我觉得那个时候决定跟着你爸爸跑出来真是太好了呢。”说完,她松开凛,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他,示意他拆开看。


凛红着眼眶接过来,打开才发现,这就是前一天陪真琴去挑选的,他说要送给“喜欢的人”的那条方巾,在方巾上面还有一封折得四四方方的信。凛有些颤抖地展开信,一遍读过,他已满面泪痕。


“现在是两点哦,直接去列车站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凛妈妈拍拍他的肩,柔声安慰到,“你啊,不要让人等太久啊。”


凛听完猛地朝甬道口冲去,疾驰而去的汽车扬起一片尘土。凛妈妈站在凛父亲的墓碑前笑着弯下腰,低头轻轻吻了吻冰凉的石碑,认真而深情地注视着它。她说:“老公你看,我就说凛凛更像我一些嘛。”

 

 

尾声

 

你问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


啊,那封信上写的只是一个关于一头被光线吸引,往上不断寻找之时却被卡在巨大冰块的虎鲸和一头鲨鱼为了救它却跟它一起死在了冰原的很悲惨的故事哦。

 

凛飙着车到达列车站的时候已经是离真琴出发的时间只剩十分钟了。他像发了疯一样在车站里到处找着那个总是用一句话就让他失去所有冷静的,混蛋?可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他不断地看着表,心急火燎地拨出了那个廖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漫长的“嘟嘟”声之后,终于是,总算是通了。


“凛?”


 “是我。你在现在在哪里?”


“我?我现在在火车上。马上就要开车了,有什么事吗?”


“站台……”


“啊?”


“在哪个站台?!”


“8号哦。”


“那请你,再等等我吧。”不顾电话那头的诧异,凛挂了电话再次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穿过一道道关卡,一层层拥挤的人群,一个个距离甚远的站台,在凛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路上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真琴说的那个站台。他找过一个个窗口,却怎么也找不到真琴的身影。



这个时候列车站播音员里那好听而清脆的响了起来,一字一句都狠狠插在凛疯狂跳动的心脏上。那甜美的女声说:“旅客朋友们,你们好。开往京都的XXX次列车马上就要开车了……”


片刻之后,凛看见眼前的列车缓缓向前移动了起来。然后它穿过站台,穿过车站的穹顶,接着毫不犹豫地冲进阳光里。


凛大口喘着气,忍不住大声笑起来,笑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笑到身边的列车工作人员都对他行起了侧目礼。


他好不容易决定追出来,好不容易决定把那他觉得注定见不了光的心事拿出来在阳光下晒晒,好不容易可以像那只义无反顾冲到被冻住的虎鲸身边的鲨鱼一样无所畏惧,好不容易才变成不是胆小的大人的自己……可是这些“好不容易”却因为眼前远去的列车变得不再有任何意义。


他想,这应该就叫天意弄人。或者,命中注定?


然后,就在他决定再度放弃,回墓园去接母亲的时候,他听到了那个使他一辈子都被困于囹圄之中的声音。凛觉得那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了,好听得让他心生万千欢喜,喜极而泣。


那声音像平常那样温和又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


“凛。”


他闻声转过身去,看见真琴挎着一个暗红色的公文包,站在从穹顶罅隙中洒落的阳光下对他笑着。他觉得那落在真琴头发上跟肩上的光斑很像以前小时候父亲给他摘过的黄色银杏叶,父亲曾告诉过他,这种叶子很珍贵,可以用来入药,活血止痛。当时他便觉得这小小的叶片很了不起,当然,现在他也这么觉得。


然后,然后啊,笑出一脸褶子的凛就助跑着猛地扎入了那人的怀里。他用自己写不出诗的手用力地抱住他,用自己唱不出准调的声音在真琴耳边喑哑低语。他说:


“我也好喜欢你啊。”

 

 

(完)

 

 

附录,真琴的信——

 

“敬启我最喜欢的凛:


你好。


我是平日里就很喜欢招凛生气的真琴。首先谢谢松冈阿姨跟江愿意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凛你,再然后,谢谢凛你走进了我的生活。其实,如你所见,这是一封情书哦。


在还是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凛很厉害了。游泳很厉害,做什么都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还跟总是能让我也充满干劲。


我啊,就一直这样默默地看着你呢。


小时候活泼的你,稍大些后转身离开的你,和遥较劲的你,输掉比赛之后委屈地哭泣的你,重新回到大家身边的你,大学时候一起去旅行的你,还有工作之后成熟的你……我都有在看着。哈哈,这样说真的很像一个跟踪变态狂。


写这封信的上午呢,我已经向凛的妈妈坦白了呢。我还以为会被狠狠的骂一顿,哪知道居然被谅解了。果然是凛的妈妈啊,超厉害。凛妈妈跟我说她会尊重的你的意思的时候,我简直觉得自己可以飞起来了。


后来去的那家店你还记得吗?我觉得你肯定记得。就是那家拉面店。其实这要怎么说呢,其实我也经常去那里哦。所以其实关于那张照片的故事我也是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很狡猾?我是故意在你面前说起这个话题的,因为我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就是觉得凛会因为这件事动摇的侥幸心理,带有目的的故意说起的。


因为我觉得凛的话,一定是懂我的意思的。


我就像一头深潜在海底的虎鲸,因为惧怕海底的黑暗所以拼命往上游,可是我却同时也害怕着触碰那投射下来的光线,所以我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个时候凛你就出现了,虽然是横冲直撞地冲进来的,毫无章法可言。但是我还是被深深地吸引了。


明明都是身处在黑暗的海底,凛却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有活力。全身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我身处的连阳光也照不到的黑暗的海底。


所以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我自作多情了一下。我说我觉得那只鲨鱼是自己故意撞上去的,其实是自己乱说的。我呢,只是把凛想成了那只鲨鱼,一厢情愿的希望你也可以喜欢我,所以不停地在暗示着你。哈哈,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卑劣。


凛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像有几万光年一样,因为你的眼光似乎从来都不在我的身上呢。总感觉在记忆中,凛你是一直看着遥,然后露出不服输的神采奕奕的目光的。


说实话,我很嫉妒。


后天我要回京都了。那是我现在非常非常喜欢的地方。春天的樱花,夏天的荷,秋季的落叶,冬季压折纸头的白雪……我都很喜欢。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害怕海却还是要求一起去海边是吗?


其实我当时回答的并不是假话。


正是因为我害怕它,所以我觉得更应该正视它。逃避解决不了任何事,不是吗?就像……虽然我害怕说出来对凛你的感情会被拒绝,但是我还是要选择说出来一样。


我想像你一样,可以无所畏惧地勇敢向前。

 

此致。

 

其实也是胆小鬼的橘真琴

于家中

 

(全文完)


“我的爱已随那南风而逝,都到了那薰风吹拂的珊瑚礁”。

引用自《人间失格》,太宰治著。

================================

合十。本子完售感谢。(^人^) 

阿辞。

评论(18)
热度(218)
  1. 共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